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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淤青 我娶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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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箏既被太後留宿宮中, 那一日自然就一直待在了慈寧宮中未走。晌午過後她在太後安排的屋子裏睡了一覺,起身後便一直陪在她老人家身邊。

陪著用了點心,又說了會兒子話, 晚膳的時候太後特意讓人做了幾道阮箏愛吃的菜, 當真是叫她受寵若驚。

用膳的時候,桌上只坐了她們兩人, 旁邊侍候的卻是烏拉拉的一大堆。比起侯府日常用餐,那排場大了何止一兩倍。雖說鄭太後親善, 阮箏還是有點顧慮, 一頓飯吃得惴惴不安, 不僅沒動幾筷子, 還有些食之無味。

快吃完的時候,她又註意到旁邊暖閣中似乎有人影一閃而過, 看衣著像是個小太監。不知怎麽的阮箏就想起了白天見到的那個想要□□出去的小太監,也不知他有沒有好好當差,偷懶的事情有沒有捅到嬤嬤那裏。若是嬤嬤知道了, 是不是罰了他。

腦子裏想著這些,一時沒聽清太後問了她什麽, 阮箏只楞怔地拿著筷子, 一臉茫然地望向太後。想開口請太後再說一次, 又知道這樣極為失禮, 躊躇間太後似乎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寧, 突然提高幾分音量揚聲道:“你待在那裏做什麽, 還不快出來。”

這話顯然不是對她說了, 阮箏松了口氣,立馬起身規規矩矩地站到了一旁。果然不多時屋內便有腳步聲響起,她擡眼偷偷瞧去, 還當真就是白天撞見的那個小太監。他垂手站在太後跟前,還未開口就聽後者無奈道:“你這是又跑哪兒去了?”

那聲音不像太後訓斥小太監,倒更像是長輩在責問小輩。小太監咕噥一聲,不樂意地回了一句:“哪兒也沒去,就在這裏待著了。”

“那我怎麽沒見著你?”

“我、我太累了,在後面暖閣裏睡著了。”

阮箏註意到太後臉上無奈的表情更重了,她似乎還想再訓小太監兩句,可就在這時突然有個年長的大太監著急忙慌地跑了進來,一進屋就被門檻絆倒,幾乎是屁滾尿流爬到了太後跟前顫聲道:“不好了娘娘,三、三皇子帶人闖進來了。”

這話什麽意思誰都聽出來了,殿內眾人瞬間變了顏色。阮箏也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心裏只有一個想法。

這……是要造反的意思嗎?可這時間跟夢裏對不上啊。夢裏三皇子造反是不假,可那也該是冬日裏的事情。如今剛入夏,差著還有半年時間。這個三皇子怎麽不按套路來,提前造反了呢?

關鍵是,她今兒正好人在宮裏,簡直是生生撞到了槍口上。

一瞬間阮箏也只想到了這麽些,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宮裏已是亂作了一團。外頭隱約已傳來了尖叫聲,還夾雜了男人粗聲粗氣地喝罵。阮箏來不及細聽他們說的什麽,眸光一閃突然就註意到了還站在桌前的小太監。

他似乎是被嚇著了,臉色一片慘白,仔細看手腳都在微微顫抖,像是想逃又提不起一絲力氣。阮箏立即朝他沖了過來,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後頭的暖閣跑。

暖閣裏這會兒沒人,宮女太監們有些往後院躲,有些則往前頭跑,要以死保太後性命。阮箏把小太監拉進去後在屋裏打量了一圈,最後直接把人往床底下塞。

小太監還想掙紮,奈何力氣竟不如阮箏大,硬是被她推進了床底下。然後他伸出手來,拽住了阮箏的裙擺。

“姐姐……”

他聲音溫柔,沒了白日裏的那股子傲氣,看起來可憐兮兮的。阮箏真心覺得他跟他哥一點兒也不像。他哥那麽兇的一個人,怎麽會有個這麽軟的弟弟。

想到他年紀還小,阮箏無奈地嘆口氣,蹲下身後小聲問:“怎麽了,是不是害怕?”

沒等對方回答,她立馬從旁邊的桌上拿了個蘋果遞到小太監手裏:“別怕,你就拿著這個蘋果。蘋果寓意平安,你抱著它就會沒事兒的。一會兒外面不管發生什麽都當沒聽見知道嗎?”

小太監卻不肯松開她的裙擺:“那你呢,你也跟我一塊兒躲著吧?”

阮箏卻不想躲,那一刻她倒是整個人都平靜了下來。她是在夢裏死過一回的人,對於死亡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恐懼。而且她始終認為事情不會這麽順利,三皇子那樣的酒囊飯袋,老天爺怎麽可能讓他造反成功。

攝政王還活著,憑他通天的手段和權勢,不可能不知道三皇子暗地裏搞什麽鬼,也不可能袖手旁觀。她此刻若是賭一把,賭輸了未必會死,賭贏了卻是救駕有功,回頭太後指不定會賞她什麽。

金銀珠寶少不了,說不定還會賜她一段美滿姻緣。想到這裏阮箏不顧小太監的哀求,毅然將裙擺從他手中扯出,轉身淡然地朝前廳走去。

身後還有微弱的聲音傳來,一下下地叫著她姐姐,可惜很快便聽不見了。

阮箏趕在三皇子的人進來前回到了太後身邊。此刻太後身前已是圍滿了宮人,只是太監和宮女膽子都不大,一個兩人嚇得哭哭啼啼。倒是幾個年老的嬤嬤忠心又膽大,護在太後身前一動也不動。

阮箏也借機站到了太後身邊,剛站定還未來得及開口,外頭便有人呼啦啦地沖了進來。打頭的是幾個兵痞子樣的人物,一進屋就沖著美貌的宮女上下其手。頓時整個慈寧宮哀叫連連,到處都是女子的哭鬧聲。

阮箏看著那些禽獸一邊剝宮女的衣衫一邊掐她們細嫩的皮肉,只覺得惡寒無比。她突然又有點後悔,早知道剛才不如跟小太監一起躲床底下得好。

只是此刻也容不得她後悔與否,那些兵痞子將整個大殿搞得烏煙瘴氣,偏還在那裏放肆大笑,氣得鄭太後渾身發抖,重重地拍了鳳椅一下:“放肆,誰讓你們進來的!”

那些兵痞子聽了後動作一頓,但很快又不以為然地嘻笑起來,態度之囂張放縱簡直無法無天,根本沒將太後放在眼裏。

阮箏眼見鄭太後嘴角的皮肉抽搐起來,眼底很快露出了兇光。只是還沒等她發難,又有人大步朝屋內走了進來。

“娘娘何必動怒,不過幾個女子罷了,回頭我再贈予娘娘幾個。”

這人說話聲中氣十足,帶著毫不掩飾的調侃意味,走進殿內的時候身後跟了一大串人,個個都如他這般囂張跋扈。先前的兵痞子裏還有人上前去跟他打趣:“王爺,咱們也沒做什麽,就是跟她們玩玩罷了。咱們可是聽吩咐的,但凡乖乖聽話的,都不會傷他們一根手指頭。”

“如此甚好,本王要以仁德治天下,自然不希望看到血流成河的情況發生。娘娘,您也不希望吧?”

阮箏在心裏暗罵了一句三皇子無恥。這還沒得皇位呢,就已經幻想著如何治國了。也就是攝政王封瀛不在,否則也輪不到他吹這麽大的牛。

顯然太後也這般認為,不屑地笑出了聲:“封窪,你未免也太天真。”

“我看天真的是娘娘您吧。您還真當自個兒是太後你兒子是皇帝了?我呸。”

三皇子頗為粗鄙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半點皇子氣度也無,嘴裏開始罵臟話。從建安帝這個偏心眼兒的老子罵起,到後來登基的大皇子元康帝,再後來自然就是他看不慣卻惹不起也幹不掉的攝政王封瀛。

說到封瀛他又笑得頗為得意:“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還盼著他進宮來救你們母子是吧?勸你趁早收起這份心思,他早叫我弄死在了西北邊境,如今只怕骨頭都好打鼓了。你求他來救你倒不如來求本王,看在你曾經侍奉過本王父皇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網開一面,只要你侍候得好,本王就留你和你那不中用的兒子一命。”

說到這裏三皇子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去,把那小皇帝也給老子拎出來。憑他那小身板想來也無福消受這皇權富貴,便請他把國璽一並交出來,我自會保他後半生的榮華富貴。”

三皇子手底下的人聽命後,立即就闖進後殿到處翻找起來。鄭太後氣得嘴唇發抖,立即從鳳椅中站了起來。

“封窪,你要做什麽!”

“自然是做皇帝,你難道還沒看明白。”

阮箏看著三皇子那言行無狀的模樣,突然想起了從前聽過的長公主對他不屑的評價。長公主十分不恥他低賤的出身,總說他母親是建安帝元後的婢女。

“一個賤婢教出來的兒子,能有什麽出息。”

只怕長公主也沒想到,這個無才無德的小人,也能有這般放肆的一天。

只是他的得意並未持續多久,很快就有人匆匆跑了進來,附在三皇子耳邊低語了幾聲。就見他臉色一變,驚叫出聲:“你說什麽,楊鈞那老頭竟敢反水?”

楊鈞便是川陜總督,阮箏一聽到他的名字心頭立馬升起了一股希望,看來她這一次怕是又賭對了。

三皇子氣得火冒三丈,抽出手中的劍胡亂砍向了正在跟人調情的兵痞身上。就聽一聲哀嚎,那人倒在了地上,瞬間震懾住了其他幾人。

緊接著殿內便陷入了短暫的死寂中,所有人都盯著三皇子和他手中帶血的寶劍,眼睜睜看著他朝太後直沖過來。

阮箏想也沒想,下意識就伸手擋在了太後跟前。

三皇子畢竟是個成年男子,身高與力量方面都比阮箏強了許多。所以拽住她的衣領輕松就能把她從人群裏拖出來,直接就將她擋在自己面前,當了個人形盾牌。

阮箏被他攥緊衣領幾乎不能呼吸,掙紮著沖他手背抓了兩下,非但沒能掙脫反倒臉上挨了狠狠的一巴掌。

她舔到了嘴角淡淡的血腥味,不必伸手摸就能感覺到正迅速腫起的半邊臉頰。

疼是真的疼,但她沒哭也沒叫,呼吸的不暢讓她發不出一點聲音,跟個破布娃娃似的被三皇子擋在身前,隨時替他阻擋來自敵對方的攻擊。

雖然還沒有看到人,但阮箏已清楚聽到了外頭的廝殺聲,只是這聲音也沒持續多久,很快又有更多人跑進殿下。為首的一位將軍模樣的人滿臉驚恐地望著三皇子,顫聲道:“不好了殿下,他、他來了。”

阮箏站在三皇子身前無法看到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拽著自己的那只手已不可控制地顫抖了起來。不僅手抖連身子也抖個不停,開口時聲音尖利了幾分,猶如破了的哨子。

到底誰來了,把他嚇成這個樣子?

阮箏的好奇心很快就得到了滿足,還沒等身後的三皇子抖完,就看殿門口陰影裏慢慢走過來一個人。

那是個男人,身形比起旁人更為高大,不像普通兵士那樣穿著甲胄,只一身玄青色的大氅周身披掛月色而來。當他的臉走出大殿前面那一片陰影時,阮箏明顯感覺到身後的三皇子抖得更厲害了。

她甚至聽到了牙齒打顫的聲音,仿佛來的不是慎親王的親信內侍,而是從地獄來的閻羅一般。

阮箏愈發瞧不上三皇子的慫樣。看來這男人也不能全按那個來論,像三皇子這樣周身健全的卻是個無膽鼠輩,遠不如一個小小內侍來得氣勢強大生人勿近。他緩緩走來的那幾步,當真給了阮箏一種冷酷乖戾仿佛隨時能奪人性命的駭人感。

這般說來三皇子也不算太差,至少還沒有嚇得尿褲子。

男人一手執弓一手執箭,走得並不匆忙,每一步都踏得極為沈穩,那種越靠近越為壓迫的感覺瞬間席卷了殿內的每一個人。

阮箏明顯感受到了一股涼意,瑟縮了一下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這一聲把本就嚇破膽的三皇子更是驚得腿軟,他色厲內荏地推了阮箏一把,手裏的長劍差點劃破她的脖頸。

“老實點,是不是不想活了!”

阮箏感受到了脖頸裏的冰涼,終於有了點害怕的感覺。方才的堅強與冷靜,像是在見到那個男人的一剎那瞬間土崩瓦解。她這才發現自己也怕得厲害,全身酸軟發麻手腳冰涼,死亡的陰影籠罩在頭頂,比起第一次在青雀山上遇見他時更令她無助和不安。

她一點兒也不想死,尤其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更想好好地活著。

他來了,便代表援軍也到了,她若在此刻成了刀下亡魂,當真是比竇娥還要冤。想到這裏阮箏鼻頭一酸,控制不住掉下淚來。

她的抽泣聲令三皇子更為惱怒,像是腦海裏緊繃的那根弦終於斷了,他突然勒緊阮箏的脖子,拖著她的身體連連後退,一邊退一邊舉劍沖著對面的男人怒吼。

“你別過來,你再上前一步我便把這小娘們的腦袋割下來!”

阮箏被他勒得喘不過氣,幾乎要昏厥過去。恍惚間她似乎聽到對方回了“隨便”二字,再然後朦朧的眼前劃過一道痕跡,就像長刀紮入了一個熟透的西瓜中,“撲”地一聲便有溫熱的液體濺到她臉頰上。

阮箏只覺得脖頸裏的桎梏一下子便松了,她腦中一片渾沌,下意識地伸手撫上了自己的臉孔。那股溫熱的液體比她剛才唇角邊的血漬有更重的血腥味,只隨便一抹手心裏便是嫣紅一片。

她盯著那片血紅看了又看,終於兩眼一翻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三皇子被死太監一箭射穿了腦袋,腦漿混合著血液噴了她一臉。阮箏被這一事實生生給嚇暈了過去,倒下的那一刻腦海裏還在想著一件事情。

那血,會不會毀了她的容貌?

阮箏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夢裏出現了好幾個場景,有三皇子額頭中箭倒在血泊裏睜著一雙大眼死死瞪著她的畫面,驚得她連聲尖叫。也有新婚之夜攝政王血洗南國公府,到處哀鳴遍地的聲音。

在夢裏攝政王與那個男人的身形又重合到了一起,阮箏一時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與人成婚,還是成了三皇子的人質被人死死勒著脖子。

但所有這一切都很快過去,剩下的便是同一個場景來來回回反覆出現,在夢裏都將她折騰得死去活來。

拔步床幾乎要散架,她嬌嫩的身軀難以承受得快要暈厥。可每次在她幾乎失去意識的時候,便會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生生喚醒。她嘶啞的嗓音已說不出成句的句子,只剩下無意識地破碎聲音,以及本能地哀求聲。

哪怕是在夢裏,阮箏都極度恐懼自己會不會死在這張床上。那種周而覆始無法逃脫的感覺緊緊地揪著她的心,時而將她高高拋起時而又將她狠狠拽下。

很難受也很難堪,卻又讓人莫名有點著迷。在這種覆雜情緒的交織之下,阮箏祈求著噩夢快點結束,卻又貪戀著這從未有過的感覺。

最後在筋疲力盡中她猛地睜開眼睛,似乎還大叫了一聲。只是那聲音遠不像她夢裏那般大,到了嘴邊不過是化成一片難過的嚶嚀,仿佛受傷的小動物終於醒來的虛弱與委屈。

那個夢實在太可怕了,尤其是三皇子死了的那一幕。那可是皇室貴胄,是平日裏高高在上不可觸碰的人物。可他死的時候卻仿佛只是一團惹人厭棄的臭肉,毫無尊嚴地和著血水躺在慈寧宮的正殿內。

她甚至還能感覺到臉上溫熱的血水和難聞的氣味,這一想法嚇得阮箏掙紮著從床上坐了起來,擡手去摸臉頰,沒有摸到血卻摸到了兩手的冷汗。

然後她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

屋內點著蠟燭,燭火隨著微弱的氣流輕輕晃著。火光的照射下阮箏看見一個男人就坐在床對面的羅漢椅中,一手支著腦袋正在假寐,身形看起來頗為慵懶隨意。

一見到那張下頜線極為分明的俊逸臉孔,阮箏提著的一顆心徹底放了下來。

心情一放松那股子現實裏真實的恐懼又湧了上來,夢境是真是假不好說,可三皇子的死卻是板上釘釘的。他就這麽難看地死在了自己面前,現在想來都叫人忍不住想吐。

還有那枝箭,從那麽遠的地方射來,也不知道有沒有擦過她的臉頰。阮箏緊張地掀被下床,顧不得穿鞋就想去找鏡子。可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雙腿一軟整個人便摔倒在了床邊。

她疼得輕哼一聲,那人卻好似沒聽見似的,依舊閉著眼保持著那個英氣瀟灑的睡姿,看得阮箏十分氣不過。

她在這裏擔驚受怕,始作俑者卻睡得如此之香,這世間還有天理否。

她轉過身去兩手扒著床沿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嘴裏還一直哼哼唧唧個沒完,偶爾還要回頭看一眼死太監坐著的方向,委屈地咬著唇裝模作樣地吸鼻子。

怎麽會有這麽不懂憐香惜玉的男人,果真他就不是個真正的男人。

阮箏邊罵邊起身,最後一次下意識回頭的時候,被突然出現在背後的身影嚇了一跳,差點再次滑倒在床踏上。

這一次對方終於沒有袖手旁觀,伸手攥緊了她的胳膊,輕飄飄地便將她提溜了起來,送回到床上。

難怪這人能一箭射穿三皇子的腦袋,這力氣比之對方不知強了多少。阮箏覺得自己在他手裏就似一個孱弱的小鳥,只消兩個指頭就會被人捏斷脖頸的那種。

她身子微微一顫,下意識地躲進了被子裏,又伸手摸了摸脖頸。只是手剛碰上那裏,便疼得她縮了一下身子。

封瀛本已經直起身子,聽到她的抽氣聲後順著她的手望去,這才註意到她細嫩的脖頸處有幾處如手指般大小的淤青。

那應該是三皇子掐著她的脖子時掐出來的印記,在燭火的映照下,襯著她過於白皙嬌嫩的肌膚顯得猶為可怖。

可也正是有了這幾處淤青,才把阮箏女子嬌妍的脖子顯得更為細嫩易折,而她無意識擡頭撫摸的姿勢也極為撩人,封瀛一時間沒有收回視線,望著那流暢的線條怔怔出神。

夢境裏,這脖子他撫過摸過,甚至啃咬過,那種感覺縈繞心間揮之不去,夾雜著女子哀哀淒淒的求饒聲,幾乎能將人心裏最原始的那簇火點燃。

向來自制力極強的他,在這一刻竟有了點不受控制的魔怔。他上前一步彎下腰來,伸手撫上了阮箏的脖頸。指腹撫過某處淤青的時候,喉結處輕輕地滾動了兩下。

沒有人知道他全身的血液都沖向了何處,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阮箏絲毫未察覺有何不妥,只是當對方的手觸碰到那些淤青時,她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三皇子力氣未免也太大了,我與他無冤無仇,就算他自己做了殺頭的事情活不成,也不必拉我下去陪葬吧。”

那嬌軟的聲音鉆進封瀛的耳朵裏,一下子將他不受控的情緒拉回了現實。他倏地收回手,神態自然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阮箏也沒意識到兩人剛才的舉動有何暧昧,只一個勁兒地關心自己脖子裏的傷口。封瀛便遞了一面鏡子給她。阮箏拿著鏡子仔細照了個遍,嘴裏還在不停地抱怨:“唉,就知道要留淤青。我自小皮膚白,身上隨便哪處磕著碰著便會留印記,總也不見好。不比旁人碗大的疤過兩日也是沒了。白成這樣當真是叫人煩死了。”

封瀛早就習慣了她這動不動就明貶暗褒的說話方式,當下只當沒聽見。只是雖想讓自己不在意,眼神卻時不時會瞟向她露在外面的皮肉。

她的肌膚確實如她所說的那樣,白得幾近透光,哪怕只是幽暗的燭火照著,那股吹彈可破之感也極為明顯。那極致的白配上烏墨般的黑發,更襯得薄唇嬌嫩柔媚。

封瀛自小長在宮裏見過無數絕色美人,成年後出宮建府,也不乏攀附之輩總往他身邊送女子。那些女子無一不美無一不精致,當真是舉全國之力挑選出來的美艷佳人。

但封瀛鮮少會註意到她們的容貌。對他來說女子美與不美都不重要,她們的心機與目的以及她們身後代表的勢力才是他會權衡的東西。

但阮箏不一樣,她是意外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陰差陽錯成了一個熟悉的人。她的心思一眼便可見底,市儈而不失良善,心機又帶有幾分天真。

每每那雙靈動的眼珠一晃,封瀛便能猜到她的想法。因她太過直接毫不掩飾,以至於封瀛都懶得去猜她的心思。也正是因為如此,她的美反倒毫無遮掩地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凡是女人不註意心思便會註意些旁的,封瀛自認不是聖人,做不到完全目不斜視。更何況這女人也不曾收斂,總是將她的美大喇喇地紮進他的眼中。

看得多了便記住了幾分,記住了她驚世的容顏,記住她貪生且怕死,又極怕自己會變醜。記住她愛惜身體發膚,小心呵護的同時又引以為傲。

這麽一個愛美又怕死的女子,偏偏膽子卻極大,身上總有那麽一股賭徒般的豪情。像是第一次見面時不怕死地對他刻意討好,又像是這一次明知三皇子來者不善,但也會為了自己的前程故意一搏。

她知道把那人往床底下塞,就也必然明白自己那會兒該找個地兒躲起來。可是她沒有,不但不躲還跑到了太後身邊,甚至讓三皇子抓了她當人質。

若今晚不是他來的話,換了任何一個其他人只怕都未必能保她安然無恙。這人的膽大妄為著實叫人有些頭疼。

封瀛盯著她脖子裏的傷口看了許久,才沈聲提醒道:“下回再有這樣的事,記得別逞強別出頭。”

阮箏秀眉一蹙小臉糾結在了一處:“哪裏還敢有下次,光這次便把我嚇得魂飛魄散。”

“我看你倒不像受驚過度的模樣。”

“那是我強撐著才沒有再暈過去。如今想想當真是險得很,若當時你射來的箭略微往我這邊偏一點,我輕則喪命重則毀容。”

封瀛擡手掩嘴輕咳:“似乎說反了。”

“自然就是這樣,喪命事小,想來太後念在我的功勞上也會對我家人體恤一二。毀容才是這一世最大的禍事。我這臉長成這般模樣你當是很容易嗎,不知我為它吃過多少苦吧。”

兒時為了美貌她沒少折騰,吃了不少聽說能變美的奇怪之物,還喝過苦藥。為保容顏白皙嬌嫩,花了許多時間研究各種駐顏古方。青黛和白蘇沒少當她的試驗品,她自己也曾出過一些小事故。

有一回不小心將臉燙出一點疤來,心疼得她哭了三天三夜。後來見額發能將那一小塊遮住,這才放下心來。

一直到如今她掀開額前的長發還能隱隱看到那一處為了變美留下的痕跡。

“若當時我先在臉上試了,這疤便得留在顯眼處了,那你叫我還怎麽活。”

封瀛看著她那光潔細嫩的額頭,那上面除了細小的絨毛外再也見不著別的東西。阮箏見他不信便招呼他湊近看:“你仔細看用力看,定能看到那一小塊陳年舊疤,小小的,大約也就我半片小指甲蓋的大小。”

她邊說邊湊了上去,正巧封瀛也皺眉低下頭來,兩人的眉眼瞬間便靠得極近。

屋內靜默一片,只剩彼此起伏的呼吸聲漸漸交織在了一處。封瀛聞著對方身上淡而悠長的女子香氣,眉頭微微一皺。

阮箏還當他依舊沒看到,恨不得將整張臉湊到他眼睛底下。正要再往前時,卻見封瀛突然站直身子,負手側了半邊身子。

像是在看外頭的夜色,他寬大的袍袖帶起了一陣細小的涼風,和著他略帶冷意的聲音在屋內彌漫開來:“時日久了,那疤早已沒了。”

“那疤是沒了,可你那箭要是差那麽一丁點兒,我的臉便當真毀了。我這會兒想起來還後怕得很。你也知我們女子的臉是最為要緊的東西,出不得半點差錯。記得小時候祖母同我講過,族叔家有個堂姐兒時不小心弄傷了臉,雖是才情出眾惠質蘭心,終究也沒能說上個好姻緣。”

說起這個阮箏還頗為遺憾。這世間的人對女子當真苛刻。男子不必容顏出眾,只消能背幾首歪詩便能得個才子的名頭,還能哄騙一堆不知情的小姑娘。

就是那個顧鴻,若是南國公府不倒,即便他臉上有疤只要他還是世子,便不愁說不到好親事。

可她那個堂姐縱是才情滿腹家世也不低,但因臉上落了疤最後只能嫁與一個看莊子的白丁為繼室,一生孤苦飄零過得極為不順。

那道疤長在男子還是女子臉上,差別實在太大。

阮箏越想越覺得不忿,忍不住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反正你們男子,終究只是看女子的臉孔罷了。我再有本事若是沒了這麽張臉,只怕也得出家當姑子。”

封瀛聞聲嗤笑一聲,頗不在意地回了一句:“當什麽姑子,若真有這樣的事,我娶你便是。”

阮箏聽得一楞,一時間被他睥睨天下般的氣勢震住,竟忘了他是個什麽身份的人。當時她望著站在窗邊側身而立的人,只覺他身形極為高大,那股子迫人的氣勢迎面而來,壓得她說不出一個“不”字。

有那麽幾許阮箏甚至有一種,嫁與他也是一件極為不錯之事的錯覺。那般的眉眼那樣的身手,雖是個內侍卻當真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便是宮裏九五至尊的天子,只怕都沒有他這份氣度與傲然。

心裏小小的情緒波動了幾分,只是很快她便又回過神來。為了掩飾莫名的羞澀,她故意裝出不在意的樣子回了一句:“那可不成,我可不跟你對食。我好歹也是侯府的大小姐,豈能做這種……”

話沒說完便覺眼前一暗,那男人不知什麽時候又走回到了她的床前,因背著燭火整個人掩映在黑暗中,猶如一頭蟄伏的野獸。

“這種什麽?”

阮箏被他嚇了一跳,趕緊裝頭暈裝頭疼,哼哼唧唧又躺了下去,嘴裏不不住嚷著害怕之類的話。封瀛明知她是裝的卻也沒再逼問下去,只輕笑一聲便拂袖而去。

望著他出門的身影,阮箏不由長出一口氣。方才她真覺得他會發脾氣,是她說的話太過分惹惱了他嗎?

他若不是個內侍那該有多好,哪怕他只是一個王府的侍衛,阮箏看在那副皮囊的份上,說不準也會願意下嫁。

如今也只能是一聲惋惜了。

阮箏在封瀛走後便又睡了過去,整個皇宮鬧騰了幾個時辰後,終於也陷入了一片沈寂之中。只是封瀛還未曾歇下,徹夜都在追查三皇子及其同黨的下落,那一夜的京城多少人家突然從雲端跌落,從前高高在上的勳貴官員,頃刻間便淪為了階下囚。有人想逃走被當場射殺,也有人因害怕而自行了斷,從前盼著跟了三皇子從此加官進爵的人一夜夢碎,轉眼跌入了人間地獄中。

落到了攝政王封瀛手中,那便別想再有好的下場。三皇子一族自是不必說,按律十四歲以上男子皆要問斬,女子也要充為官奴落入賤籍。聽說三皇子妃在得知三皇子事敗後,直接領著清容郡主在屋裏上吊自殺。

郡主年輕不願死,哭著求著讓王妃放過她,王妃卻極為下得了狠心,直接出手一條白淩將郡主生生勒死,隨即又用這條白綾將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

她是聰明人,這樣的結局比起為奴為婢好上百倍,至少還能留有最後的一絲體面。

三皇子誠親王這一支,就此便在大鄴的史書上被徹底抹去,再也不留一絲痕跡。

到了此刻皇城內外的官員和權貴,才又一次見識到了傳說中的攝政王封瀛出手是何等的狠辣與無情。

阮箏一夜好夢,對這些事兒一無所知。她只知道明明睡了許久,第二日起來的時候卻莫名發起燒來。

她病了,病情來勢洶洶,一時竟是無法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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